第 4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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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2 章
雲晴沒有想過, 顧蘭時會喜歡自己。
在她眼裏，顧蘭時醫術高明，相貌出眾, 性情溫文爾雅, 幾乎挑不出任何的缺點。
這段時日，有不好女子過來瞧病時, 都在向她打聽他的消息。
顯然, 他十分地招女子喜歡。
這樣完美無缺的一個人，怎會喜歡自己呢？
且不說她的出身, 她如今肚子裏還懷著旁人的孩子。
她遲疑，“蘭時哥哥, 是要, 納我，做妾嗎？”
否則她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來。
顧蘭時聞言，一時怔住。
她怎會想到他要納她為妾呢？
隨即他想到她這個人一直因為自己的身份卑微敏感, 心痛不已。
他一臉鄭重，“顧蘭時想聘雲晴表妹為妻，做我顧家婦, 為我主持中匱。不知表妹可否願意？”
雲晴這下徹底楞住。
這世上，竟然有人願意娶她為妻, 且還是顧蘭時這樣一個完美的男子。
她不知怎的想起許鳳洲曾說過的那句話來。
他說：“我不同她成婚, 難道同你成婚嗎？你也不想想你什麽身份”。
至今想起來, 她還是忍不住想哭。
她慌忙揉了揉發酸的眼睛，吸了吸鼻子, “風, 有些大。”
今夜一點兒風都無，這謊話實在拙劣。
顧蘭時這回卻沒有向從前那般假裝視而不見, 擡手揩去她眼角的淚珠，嗓音沙啞，“別哭。”
雲晴羽睫濕潤地望著他，神情像是受了傷的小動物，可憐極了。
顧蘭時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感情，將她細白柔軟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裏，嗓音有些沙啞，“輕輕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，也值得任何人尊重愛護喜歡。”
雲晴覺得這些話動聽極了。
她從不知曉，原來自己在他眼裏竟然這樣好。
這樣好的蘭時哥哥，將來會有非常好的女子來配，而不是她這樣一個人。
顧蘭時像是知曉她心裏的想法，道：“輕輕別急著拒絕我。時間那麽長，有些人總會忘記，咱們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。等到日後輕輕想通，咱們再回去稟明父母，好嗎？”
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，雲晴一時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。
她想了許久，最終點了點頭，應了聲“好”。
顧蘭時握緊她的手。
她想要掙脫。
可平日裏極溫和的男人這回卻沒有放開。
他的手幹燥溫暖，有淡淡的藥香，被這樣一雙手握住，讓人非常有安全感。
她想，也許真如他所說，有一t日她也能夠過正常人的生活。
*
無疾藥肆的生意越來越好。
雲晴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，再加上顧蘭時擔心她的身子，他坐診的時間也越來越多。
與顧蘭時相處的愈久，愈能發現他實在是個非常完美的男子。
若非要挑，那就是他這個人太過沈迷醫道，時常為一株草藥的藥性，大半夜不睡覺。
有好幾回雲晴夜裏起夜，總能發現藥廬裏的燈亮著。
尤其她從顧九口中得知，顧蘭時對於做生意其實一點兒興趣都無，至今連家裏究竟有多少產業都弄不清楚。
他是個活得極純粹之人，將所有的心血都放在醫道之上，心願就是能夠著一本足以傳世的醫書。
之所以在此處開藥肆，全是為了她。
對此，雲晴心裏很是愧疚，又不知能夠做些什麽，只能盡心地服侍他。
端茶遞水，殷勤周到。
這日晌午，顧蘭時剛看完診，雲晴適時地遞上一塊浸過水的帕子給他擦手，又趕緊去倒茶給他，卻被他拉坐在櫃臺後。
一向溫和的男人神情有些嚴肅，“輕輕不必這般服侍我。”
雲晴知曉他心疼自己，眼睫輕顫，“我，現在，身子並未，感到不適。”
顧蘭時嘆了一口氣，“可哥哥更希望輕輕能夠嬌氣些，像其他女子一般，不必活得這樣辛苦。”
人家別的女子有孕，恨不得被人捧在手心裏伺候著。
哪像她這般每日在鋪子裏走來走去，有時踩著梯子爬上爬下，看得他心驚膽戰。
雲晴聞言，彎下粉白的頸。
他對她實在太好，她真是無以為報。
顧蘭時柔聲道： “輕輕若是過意不去，幫哥哥一個忙好不好？”
雲晴恨不得為他肝腦塗地，一聽說他需要自己幫忙，仰起臉來，烏黑的眼睛睜得溜圓，“什麽，忙？”
顧蘭時被她這幅可愛的模樣給逗笑了，“若是明日那個孫家姑娘再來，輕輕幫哥哥打發了她，好不好？”
他口中的孫家姑娘是鎮上最有錢人家的小姐，剛剛及笄的年紀，生得嬌俏可愛。
自打上一回顧蘭時替她瞧過一回病後，她隔三岔五都會過來，不是這兒疼，就是那兒不舒服，
雲晴沒想到他竟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來。
她倒是願意給孫小姐看診，但是孫小姐不肯，非要指名顧蘭時給她看診。
顧蘭時道：“輕輕只需要陪我做一場戲，讓她知曉我有妻室即可。“頓了頓，又道：”更何況，輕輕月份大了顯懷，咱們可以做名義上的假夫妻，免得旁人說閑話。”
顧蘭時處處替雲晴著想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，都叫她不忍拒絕。
只是，她有些不明白，“為何要，這麽做？”
話音剛落，一旁不知何時出現的顧九幽幽道：“整個鎮上的人都知曉孫小姐哪兒是看病，這是看人來了。”
雲晴恍然大悟。
怪不得她說孫家小姐瞧著挺康健的一個人，天天都不舒服。
顧蘭時瞪了一眼顧九。
顧九摸著鼻子走了。
雲晴想了許久，問：“那我要，如何做？”
顧蘭時柔聲道：“下回她再來，輕輕喚我一聲夫君即可。”
雲晴聽到“夫君”二字，一時怔住。
顧蘭時見她眼圈都紅了，猜測她定是想起那個男人，一時之間心裏十分後悔，又忍不住心生妒意。
他眼裏閃過一抹失落，“我不過是隨便說說，輕輕別放在心上。”
雲晴回過神來，“嗯”了一聲。
這天夜裏，雲晴躺在床上怎麽睡不著。
也不知是不是心中不安，腹中胎動有些頻繁。
她躺著實在難受，起身走到窗外去，只見藥廬裏仍亮著一盞燈，窗戶上映出一抹高大的身影。
正是顧蘭時。
她盯著那抹身影瞧了許久，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。
翌日晌午。
雲晴正在後院晾曬草藥，顧九跑到她跟前，道：“那個孫小姐又來了！”
雲晴蹙了蹙眉尖，“是嗎？”
顧九撓頭，“要不，表小姐去瞧瞧？”
雲晴想了想，應了一聲“好”。
去了大堂，果然瞧見一襲黃衫的孫小姐正捂著自己的小腹，說不舒服。
顧蘭時眉頭緊蹙，正欲說話，一轉頭看見雲晴。
雲晴看看孫小姐，又看看顧蘭時，猶豫了很久，紅著臉小聲道：“夫君，用飯了。”
孫小姐楞住，“顧醫師成婚了？”
顧蘭時頷首，滿臉柔情地看向雲晴，“好。”
孫小姐是紅著眼睛走的。
雲晴還是頭一回惹人傷心，心裏有些愧疚，“蘭時哥哥，她看，起來，很傷心。”
顧蘭時垂睫望著她，“旁人家的姑娘傷心不傷心我管不著，我現在心裏很歡喜。”
他眸光實在太熾熱，雲晴臉頰微微有些滾燙。
他柔聲問道：“上回的事，輕輕考慮的如何？”
雲晴對上他溫柔的眼眸，忙低下頭去。
她其實沒怎麽考慮。
一來，是她內心深處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顧蘭時。
二來，許鳳洲刻在她心裏的印記實在太深太深，她一時半會兒，根本無法從過去走出來。
可她又不想惹他傷心。
要不，就答應他吧。
她不能總活在過去。
旁人傷了她的心，她也要去傷旁人的心。
而且她越來越喜歡現在的生活。
雲晴很想要說“好”，可那個字怎麽都說不出口。
顧蘭時瞧出她的遲疑，伸手摸摸她的頭，溫聲道：“沒關系，不著急。”
雲晴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，點點頭，乖巧地應了聲“好”。
雲溪鎮實在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。
不出幾日的功夫，全鎮的人都知曉無疾藥肆的雲醫師與顧醫師是夫妻。
也不知是不是得知她成婚的緣故，一夜之間，整個雲溪鎮的女人都似乎跟雲晴親近了起來。
總有人借著看診時詢問：“顧醫師與雲醫師成婚了？”
“成了。”
“那雲醫師怎麽還梳著姑娘的發髻呀？”
“……”
“雲醫師該不會是懷上了吧？”
“嗯。”
“哎呀，幾個月了？”
“快，五個月。”
“真好！”
“男孩女孩？”
“還不知。”
“那都有了，雲醫師怎麽還梳著姑娘的發髻呀？”
“……”
諸如此類的對話，每隔幾日都要重覆一次。
起初她十分不習慣她們太過直接的說話方式。
後來她發現，她們似乎很樂意跟她交朋友。
她們不會嫌棄她說話慢，也不會覺得她長了一張貫會勾引人的臉。
雲醫師這個身份，天生就讓人有好感。
這讓雲晴感到新奇又高興，索性讓柳娘子幫忙把頭梳成婦人發髻的樣式，也免得她們一遍遍問。
梳頭那日，春光明媚。
雲晴濯發後，便坐在葡萄架下晾曬頭發。
她那一頭烏發生得濃密柔順，如瀑一般烏泱泱地披散在背後。
微風把皂莢的香氣吹得很遠，院子裏全都是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氣。
坐在一旁的顧蘭時心思全然不在書上，眸光總不自覺地落在她身上。
一身墨綠色衣裙的少女正低頭逗弄懷裏的爬山虎，細碎的金色陽光透過綠油油的葡萄葉灑在她身上，在她雪白的臉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。
她漂亮的狐貍眼彎成月牙，嘴角上揚，梨渦若隱若現。
她實在太安靜，連笑也是如此，卻又明媚燦爛，有著熾熱的生命力，叫人移不開眼。
這時柳娘子拿著一把梳子過來。
她一邊幫雲晴梳頭，一邊詢問她想要梳什麽發髻。
雲晴始終只有十七歲，同所有十七歲的少女一般，也愛美。
她笑，“好看，就行。”
柳娘子和藹笑道：“夫人生得美，梳什麽都好看。”言罷扭頭看向顧蘭時，“郎君覺得娘子梳什麽發髻好看？”
顧蘭時回過神來，脫口而出，“輕輕梳什麽都好看。”隨即覺得不好意思，假裝看書。
柳娘子掩嘴笑了。
雲晴一張雪白的臉浮出一抹緋紅來。
頭梳好，雲晴對著菱花鏡照了又照，揚起一張雪白的臉頰，彎眉嗔笑，“極好，我很喜歡，多謝。”
柳娘子感嘆，“我活了這麽久，就沒見過比夫人更美的女子。”
雲晴被她誇得臉都紅了。
柳娘子走後，顧蘭時起身走到她跟前，將一朵開得嬌艷的薔薇花簪在她烏黑的鬢角，溫聲道：“真想看輕輕著嫁衣的模樣。”
雲晴沒曾想他竟說起這個，揚起臉望著他。
鬢邊那朵嬌艷的薔薇花被她的臉襯得黯然失色。
眉目清雋的青衣男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撫著她雪白的臉頰，喉結上下滾了一滾，嗓音微微沙啞，“我可以吻輕輕嗎？”
雲晴聞言，緊張得手心冒汗。
這段時日，他對她實在太好太好。
她很想要試著接受他。
也t許她這一生也有穿嫁衣的機會。
顧蘭時見她沒有拒絕，托起她小巧精致的下頜，緩緩低下頭。
兩人越來越近，雲晴甚至能夠感受到他噴灑在唇上的灼熱鼻息。
眼看著他的唇就要碰著她的唇，她的腹部被猛地踹了一下，許鳳洲那張霸道專橫的面容再次浮現在她眼前。
驚慌失措的雲晴下意識地推開顧蘭時。
顧蘭時一時不察，被她推得向後踉蹌一步，眼神頗有些受傷地望著她。
認識這麽久以來，他成熟穩重，事事體貼入微，讓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依賴。
這還是雲晴頭一回在他臉上看到這種神情。
她意識到，顧蘭時除卻是她的表哥外，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。
一時之間，愧疚湧上心頭。
她趕緊起身扶住顧蘭時，哽咽，“蘭時哥哥，我不是，故意的！”
顧蘭時平靜片刻，伸手將她擁入懷中，輕聲安撫道：“是哥哥太心急了，不是輕輕的錯。”
雲晴聽了卻更加愧疚。
她從他懷裏揚起滿是淚痕的臉，哽咽，“蘭時，哥哥，別在，我身上，浪費，時間了！”
他同她說的那些話，她真的非常心動。
她也想被人明媒正娶，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。
但是與許鳳洲的那兩年，她已經傾註了自己所有的感情。
她想，他們實在重逢的太遲。
她早已經失去愛人的能力。
顧蘭時擡手揩去她粉腮的淚珠，一臉疼惜，“花在輕輕身上的時間，又怎能是浪費呢。”
雲晴把臉埋進他的心口，小聲抽噎起來。
若是當年救她的是顧蘭時，也許她的人生會截然不同。
再給她多一些時間。
終有一日，她會從那人帶來的陰影中走出來。
一定會的。
*
“都已經五個月，怎還沒尋到！”
暗沈沈的屋子裏，端坐在書案後的男人嗓音沙啞地呵斥道。
春明覷了他一眼。
他長睫垂落，陰郁地遮住那對眼珠，漂亮精致的眉眼愈顯陰鷙。
都已經五個月了，自從雲晴姑娘走後，公子再也沒有笑過，性情也愈發地陰晴不定。
春明收回視線，斟酌用詞，“嚴亭傳來消息，說是太子殿下的暗衛隊已經有了些許線索，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。”
實際上，這幾個月來，他們不知得到了多少這樣的“線索”，但仍是一無所獲。
許鳳洲沈默片刻，道：“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！”頓了頓，又道：“不必上前，莫要嚇著她！”
春明應了聲“是”。
許鳳洲把懷裏的貓擱在桌上，吩咐，“備馬。，我出去走走。”
許鳳洲策馬一路疾馳，不知怎的就到了薔薇園。
薔薇園裏的一切還保持著原樣。
就連他曾經寫的那副字都還在。
唯一不同的是，她補齊了後頭的那兩句。
他盯著那副字瞧了許久，徑直去了後院。
這會兒已經黃昏，暮色籠罩著整座院子。
許鳳洲站在秋千架前，似乎還能看到那個烏發雪膚的少女坐在秋千架上，含羞帶怯地望著他。
“我喜歡，許二叔。”
“許二叔，若成婚，一定要，告訴我。”
“許二叔，喜歡我嗎？”
“……”
這時，一個婢女走上前向許鳳洲見了一禮。
許鳳洲回過神來，瞧著她十分面善。
那婢女忙道：“奴婢曾服侍過娘子。”
許鳳洲想起來了。
因為她，那個笨蛋還把自己僅存的四十兩銀子還給了他。
她道：“娘子留了東西在這兒，公子可要瞧瞧。”
許鳳洲啞聲問道：“留了什麽？”
她那個人狠心得很，把所有的東西都還給他了，還能有什麽留在這兒。
她趕緊去取，片刻的功夫其而覆返，雙手舉著一枚紫色的香囊。
香囊雖小巧，但繡功著實一般，可以說是許鳳洲見過最差的一個。
許鳳洲死死盯著那只香囊，喉結不斷地滾動。
她道：“當初娘子說想要繡一個香囊給公子。為繡這個香囊，紮得滿手的血，才得了這麽一個好些的。誰知娘子後來又將它丟在妝奩臺。奴婢曾經問過娘子，娘子說，公子有了更好的香囊，不需要了。但奴婢想著，也許公子想要瞧一瞧。”
她繡了香囊給他！
一瞬間，許鳳洲捂著心口彎下了腰。
他突然想起，那日早晨醒來，她藏了東西在身後，忸怩地望著他。
現在想來，她當時想要將這只香囊送給他，只可惜後來看見他腰間的玉佩，所以便藏了起來。
他一時又想起裴季澤那日過來的事情。
那日她一定是聽見他的話。
他其實一直有所懷疑，但是他也沒太放在心上。
她聽見又如何，大不了他買些東西哄一哄她。
她那麽喜歡他，只要哄一哄就好了。
他亦有很多次機會發現她懷孕。
她面色越來越不好看，吃的一日比一日少，也一日比一日嗜睡。
有時坐在一旁幫他研墨，都能睡過去。
只要他多放一點心思在她心上，請太醫令來府上替她診治，那麽她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。
他原本有一個可愛的孩子，他們一家三口一定會過得很幸福。
但他一次也沒有。
明明她的謊言拙劣得很。
可直到她走那日，他都不曾察覺她的異常，甚至還因為心情不好，對她發脾氣。
當日，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，服侍他穿上喜服，看著他去迎娶旁的女子，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，笑著叮囑他往後保重身子。
許鳳洲疼得幾乎直不起腰來。
他想，也許他對她，有她口中所說的那種喜歡。
可她就這樣丟下他同人私逃！
如今，要他如何敢承認，他其實心裏一直很想她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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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晴沒有想過, 顧蘭時會喜歡自己。
在她眼裏，顧蘭時醫術高明，相貌出眾, 性情溫文爾雅, 幾乎挑不出任何的缺點。
這段時日，有不好女子過來瞧病時, 都在向她打聽他的消息。
顯然, 他十分地招女子喜歡。
這樣完美無缺的一個人，怎會喜歡自己呢？
且不說她的出身, 她如今肚子裏還懷著旁人的孩子。
她遲疑，“蘭時哥哥, 是要, 納我，做妾嗎？”
否則她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來。
顧蘭時聞言，一時怔住。
她怎會想到他要納她為妾呢？
隨即他想到她這個人一直因為自己的身份卑微敏感, 心痛不已。
他一臉鄭重，“顧蘭時想聘雲晴表妹為妻，做我顧家婦, 為我主持中匱。不知表妹可否願意？”
雲晴這下徹底楞住。
這世上，竟然有人願意娶她為妻, 且還是顧蘭時這樣一個完美的男子。
她不知怎的想起許鳳洲曾說過的那句話來。
他說：“我不同她成婚, 難道同你成婚嗎？你也不想想你什麽身份”。
至今想起來, 她還是忍不住想哭。
她慌忙揉了揉發酸的眼睛，吸了吸鼻子, “風, 有些大。”
今夜一點兒風都無，這謊話實在拙劣。
顧蘭時這回卻沒有向從前那般假裝視而不見, 擡手揩去她眼角的淚珠，嗓音沙啞，“別哭。”
雲晴羽睫濕潤地望著他，神情像是受了傷的小動物，可憐極了。
顧蘭時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感情，將她細白柔軟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裏，嗓音有些沙啞，“輕輕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，也值得任何人尊重愛護喜歡。”
雲晴覺得這些話動聽極了。
她從不知曉，原來自己在他眼裏竟然這樣好。
這樣好的蘭時哥哥，將來會有非常好的女子來配，而不是她這樣一個人。
顧蘭時像是知曉她心裏的想法，道：“輕輕別急著拒絕我。時間那麽長，有些人總會忘記，咱們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。等到日後輕輕想通，咱們再回去稟明父母，好嗎？”
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，雲晴一時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。
她想了許久，最終點了點頭，應了聲“好”。
顧蘭時握緊她的手。
她想要掙脫。
可平日裏極溫和的男人這回卻沒有放開。
他的手幹燥溫暖，有淡淡的藥香，被這樣一雙手握住，讓人非常有安全感。
她想，也許真如他所說，有一t日她也能夠過正常人的生活。
*
無疾藥肆的生意越來越好。
雲晴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，再加上顧蘭時擔心她的身子，他坐診的時間也越來越多。
與顧蘭時相處的愈久，愈能發現他實在是個非常完美的男子。
若非要挑，那就是他這個人太過沈迷醫道，時常為一株草藥的藥性，大半夜不睡覺。
有好幾回雲晴夜裏起夜，總能發現藥廬裏的燈亮著。
尤其她從顧九口中得知，顧蘭時對於做生意其實一點兒興趣都無，至今連家裏究竟有多少產業都弄不清楚。
他是個活得極純粹之人，將所有的心血都放在醫道之上，心願就是能夠著一本足以傳世的醫書。
之所以在此處開藥肆，全是為了她。
對此，雲晴心裏很是愧疚，又不知能夠做些什麽，只能盡心地服侍他。
端茶遞水，殷勤周到。
這日晌午，顧蘭時剛看完診，雲晴適時地遞上一塊浸過水的帕子給他擦手，又趕緊去倒茶給他，卻被他拉坐在櫃臺後。
一向溫和的男人神情有些嚴肅，“輕輕不必這般服侍我。”
雲晴知曉他心疼自己，眼睫輕顫，“我，現在，身子並未，感到不適。”
顧蘭時嘆了一口氣，“可哥哥更希望輕輕能夠嬌氣些，像其他女子一般，不必活得這樣辛苦。”
人家別的女子有孕，恨不得被人捧在手心裏伺候著。
哪像她這般每日在鋪子裏走來走去，有時踩著梯子爬上爬下，看得他心驚膽戰。
雲晴聞言，彎下粉白的頸。
他對她實在太好，她真是無以為報。
顧蘭時柔聲道： “輕輕若是過意不去，幫哥哥一個忙好不好？”
雲晴恨不得為他肝腦塗地，一聽說他需要自己幫忙，仰起臉來，烏黑的眼睛睜得溜圓，“什麽，忙？”
顧蘭時被她這幅可愛的模樣給逗笑了，“若是明日那個孫家姑娘再來，輕輕幫哥哥打發了她，好不好？”
他口中的孫家姑娘是鎮上最有錢人家的小姐，剛剛及笄的年紀，生得嬌俏可愛。
自打上一回顧蘭時替她瞧過一回病後，她隔三岔五都會過來，不是這兒疼，就是那兒不舒服，
雲晴沒想到他竟然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來。
她倒是願意給孫小姐看診，但是孫小姐不肯，非要指名顧蘭時給她看診。
顧蘭時道：“輕輕只需要陪我做一場戲，讓她知曉我有妻室即可。“頓了頓，又道：”更何況，輕輕月份大了顯懷，咱們可以做名義上的假夫妻，免得旁人說閑話。”
顧蘭時處處替雲晴著想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，都叫她不忍拒絕。
只是，她有些不明白，“為何要，這麽做？”
話音剛落，一旁不知何時出現的顧九幽幽道：“整個鎮上的人都知曉孫小姐哪兒是看病，這是看人來了。”
雲晴恍然大悟。
怪不得她說孫家小姐瞧著挺康健的一個人，天天都不舒服。
顧蘭時瞪了一眼顧九。
顧九摸著鼻子走了。
雲晴想了許久，問：“那我要，如何做？”
顧蘭時柔聲道：“下回她再來，輕輕喚我一聲夫君即可。”
雲晴聽到“夫君”二字，一時怔住。
顧蘭時見她眼圈都紅了，猜測她定是想起那個男人，一時之間心裏十分後悔，又忍不住心生妒意。
他眼裏閃過一抹失落，“我不過是隨便說說，輕輕別放在心上。”
雲晴回過神來，“嗯”了一聲。
這天夜裏，雲晴躺在床上怎麽睡不著。
也不知是不是心中不安，腹中胎動有些頻繁。
她躺著實在難受，起身走到窗外去，只見藥廬裏仍亮著一盞燈，窗戶上映出一抹高大的身影。
正是顧蘭時。
她盯著那抹身影瞧了許久，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。
翌日晌午。
雲晴正在後院晾曬草藥，顧九跑到她跟前，道：“那個孫小姐又來了！”
雲晴蹙了蹙眉尖，“是嗎？”
顧九撓頭，“要不，表小姐去瞧瞧？”
雲晴想了想，應了一聲“好”。
去了大堂，果然瞧見一襲黃衫的孫小姐正捂著自己的小腹，說不舒服。
顧蘭時眉頭緊蹙，正欲說話，一轉頭看見雲晴。
雲晴看看孫小姐，又看看顧蘭時，猶豫了很久，紅著臉小聲道：“夫君，用飯了。”
孫小姐楞住，“顧醫師成婚了？”
顧蘭時頷首，滿臉柔情地看向雲晴，“好。”
孫小姐是紅著眼睛走的。
雲晴還是頭一回惹人傷心，心裏有些愧疚，“蘭時哥哥，她看，起來，很傷心。”
顧蘭時垂睫望著她，“旁人家的姑娘傷心不傷心我管不著，我現在心裏很歡喜。”
他眸光實在太熾熱，雲晴臉頰微微有些滾燙。
他柔聲問道：“上回的事，輕輕考慮的如何？”
雲晴對上他溫柔的眼眸，忙低下頭去。
她其實沒怎麽考慮。
一來，是她內心深處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顧蘭時。
二來，許鳳洲刻在她心裏的印記實在太深太深，她一時半會兒，根本無法從過去走出來。
可她又不想惹他傷心。
要不，就答應他吧。
她不能總活在過去。
旁人傷了她的心，她也要去傷旁人的心。
而且她越來越喜歡現在的生活。
雲晴很想要說“好”，可那個字怎麽都說不出口。
顧蘭時瞧出她的遲疑，伸手摸摸她的頭，溫聲道：“沒關系，不著急。”
雲晴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，點點頭，乖巧地應了聲“好”。
雲溪鎮實在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。
不出幾日的功夫，全鎮的人都知曉無疾藥肆的雲醫師與顧醫師是夫妻。
也不知是不是得知她成婚的緣故，一夜之間，整個雲溪鎮的女人都似乎跟雲晴親近了起來。
總有人借著看診時詢問：“顧醫師與雲醫師成婚了？”
“成了。”
“那雲醫師怎麽還梳著姑娘的發髻呀？”
“……”
“雲醫師該不會是懷上了吧？”
“嗯。”
“哎呀，幾個月了？”
“快，五個月。”
“真好！”
“男孩女孩？”
“還不知。”
“那都有了，雲醫師怎麽還梳著姑娘的發髻呀？”
“……”
諸如此類的對話，每隔幾日都要重覆一次。
起初她十分不習慣她們太過直接的說話方式。
後來她發現，她們似乎很樂意跟她交朋友。
她們不會嫌棄她說話慢，也不會覺得她長了一張貫會勾引人的臉。
雲醫師這個身份，天生就讓人有好感。
這讓雲晴感到新奇又高興，索性讓柳娘子幫忙把頭梳成婦人發髻的樣式，也免得她們一遍遍問。
梳頭那日，春光明媚。
雲晴濯發後，便坐在葡萄架下晾曬頭發。
她那一頭烏發生得濃密柔順，如瀑一般烏泱泱地披散在背後。
微風把皂莢的香氣吹得很遠，院子裏全都是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氣。
坐在一旁的顧蘭時心思全然不在書上，眸光總不自覺地落在她身上。
一身墨綠色衣裙的少女正低頭逗弄懷裏的爬山虎，細碎的金色陽光透過綠油油的葡萄葉灑在她身上，在她雪白的臉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。
她漂亮的狐貍眼彎成月牙，嘴角上揚，梨渦若隱若現。
她實在太安靜，連笑也是如此，卻又明媚燦爛，有著熾熱的生命力，叫人移不開眼。
這時柳娘子拿著一把梳子過來。
她一邊幫雲晴梳頭，一邊詢問她想要梳什麽發髻。
雲晴始終只有十七歲，同所有十七歲的少女一般，也愛美。
她笑，“好看，就行。”
柳娘子和藹笑道：“夫人生得美，梳什麽都好看。”言罷扭頭看向顧蘭時，“郎君覺得娘子梳什麽發髻好看？”
顧蘭時回過神來，脫口而出，“輕輕梳什麽都好看。”隨即覺得不好意思，假裝看書。
柳娘子掩嘴笑了。
雲晴一張雪白的臉浮出一抹緋紅來。
頭梳好，雲晴對著菱花鏡照了又照，揚起一張雪白的臉頰，彎眉嗔笑，“極好，我很喜歡，多謝。”
柳娘子感嘆，“我活了這麽久，就沒見過比夫人更美的女子。”
雲晴被她誇得臉都紅了。
柳娘子走後，顧蘭時起身走到她跟前，將一朵開得嬌艷的薔薇花簪在她烏黑的鬢角，溫聲道：“真想看輕輕著嫁衣的模樣。”
雲晴沒曾想他竟說起這個，揚起臉望著他。
鬢邊那朵嬌艷的薔薇花被她的臉襯得黯然失色。
眉目清雋的青衣男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撫著她雪白的臉頰，喉結上下滾了一滾，嗓音微微沙啞，“我可以吻輕輕嗎？”
雲晴聞言，緊張得手心冒汗。
這段時日，他對她實在太好太好。
她很想要試著接受他。
也t許她這一生也有穿嫁衣的機會。
顧蘭時見她沒有拒絕，托起她小巧精致的下頜，緩緩低下頭。
兩人越來越近，雲晴甚至能夠感受到他噴灑在唇上的灼熱鼻息。
眼看著他的唇就要碰著她的唇，她的腹部被猛地踹了一下，許鳳洲那張霸道專橫的面容再次浮現在她眼前。
驚慌失措的雲晴下意識地推開顧蘭時。
顧蘭時一時不察，被她推得向後踉蹌一步，眼神頗有些受傷地望著她。
認識這麽久以來，他成熟穩重，事事體貼入微，讓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依賴。
這還是雲晴頭一回在他臉上看到這種神情。
她意識到，顧蘭時除卻是她的表哥外，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。
一時之間，愧疚湧上心頭。
她趕緊起身扶住顧蘭時，哽咽，“蘭時哥哥，我不是，故意的！”
顧蘭時平靜片刻，伸手將她擁入懷中，輕聲安撫道：“是哥哥太心急了，不是輕輕的錯。”
雲晴聽了卻更加愧疚。
她從他懷裏揚起滿是淚痕的臉，哽咽，“蘭時，哥哥，別在，我身上，浪費，時間了！”
他同她說的那些話，她真的非常心動。
她也想被人明媒正娶，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。
但是與許鳳洲的那兩年，她已經傾註了自己所有的感情。
她想，他們實在重逢的太遲。
她早已經失去愛人的能力。
顧蘭時擡手揩去她粉腮的淚珠，一臉疼惜，“花在輕輕身上的時間，又怎能是浪費呢。”
雲晴把臉埋進他的心口，小聲抽噎起來。
若是當年救她的是顧蘭時，也許她的人生會截然不同。
再給她多一些時間。
終有一日，她會從那人帶來的陰影中走出來。
一定會的。
*
“都已經五個月，怎還沒尋到！”
暗沈沈的屋子裏，端坐在書案後的男人嗓音沙啞地呵斥道。
春明覷了他一眼。
他長睫垂落，陰郁地遮住那對眼珠，漂亮精致的眉眼愈顯陰鷙。
都已經五個月了，自從雲晴姑娘走後，公子再也沒有笑過，性情也愈發地陰晴不定。
春明收回視線，斟酌用詞，“嚴亭傳來消息，說是太子殿下的暗衛隊已經有了些許線索，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。”
實際上，這幾個月來，他們不知得到了多少這樣的“線索”，但仍是一無所獲。
許鳳洲沈默片刻，道：“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！”頓了頓，又道：“不必上前，莫要嚇著她！”
春明應了聲“是”。
許鳳洲把懷裏的貓擱在桌上，吩咐，“備馬。，我出去走走。”
許鳳洲策馬一路疾馳，不知怎的就到了薔薇園。
薔薇園裏的一切還保持著原樣。
就連他曾經寫的那副字都還在。
唯一不同的是，她補齊了後頭的那兩句。
他盯著那副字瞧了許久，徑直去了後院。
這會兒已經黃昏，暮色籠罩著整座院子。
許鳳洲站在秋千架前，似乎還能看到那個烏發雪膚的少女坐在秋千架上，含羞帶怯地望著他。
“我喜歡，許二叔。”
“許二叔，若成婚，一定要，告訴我。”
“許二叔，喜歡我嗎？”
“……”
這時，一個婢女走上前向許鳳洲見了一禮。
許鳳洲回過神來，瞧著她十分面善。
那婢女忙道：“奴婢曾服侍過娘子。”
許鳳洲想起來了。
因為她，那個笨蛋還把自己僅存的四十兩銀子還給了他。
她道：“娘子留了東西在這兒，公子可要瞧瞧。”
許鳳洲啞聲問道：“留了什麽？”
她那個人狠心得很，把所有的東西都還給他了，還能有什麽留在這兒。
她趕緊去取，片刻的功夫其而覆返，雙手舉著一枚紫色的香囊。
香囊雖小巧，但繡功著實一般，可以說是許鳳洲見過最差的一個。
許鳳洲死死盯著那只香囊，喉結不斷地滾動。
她道：“當初娘子說想要繡一個香囊給公子。為繡這個香囊，紮得滿手的血，才得了這麽一個好些的。誰知娘子後來又將它丟在妝奩臺。奴婢曾經問過娘子，娘子說，公子有了更好的香囊，不需要了。但奴婢想著，也許公子想要瞧一瞧。”
她繡了香囊給他！
一瞬間，許鳳洲捂著心口彎下了腰。
他突然想起，那日早晨醒來，她藏了東西在身後，忸怩地望著他。
現在想來，她當時想要將這只香囊送給他，只可惜後來看見他腰間的玉佩，所以便藏了起來。
他一時又想起裴季澤那日過來的事情。
那日她一定是聽見他的話。
他其實一直有所懷疑，但是他也沒太放在心上。
她聽見又如何，大不了他買些東西哄一哄她。
她那麽喜歡他，只要哄一哄就好了。
他亦有很多次機會發現她懷孕。
她面色越來越不好看，吃的一日比一日少，也一日比一日嗜睡。
有時坐在一旁幫他研墨，都能睡過去。
只要他多放一點心思在她心上，請太醫令來府上替她診治，那麽她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。
他原本有一個可愛的孩子，他們一家三口一定會過得很幸福。
但他一次也沒有。
明明她的謊言拙劣得很。
可直到她走那日，他都不曾察覺她的異常，甚至還因為心情不好，對她發脾氣。
當日，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，服侍他穿上喜服，看著他去迎娶旁的女子，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，笑著叮囑他往後保重身子。
許鳳洲疼得幾乎直不起腰來。
他想，也許他對她，有她口中所說的那種喜歡。
可她就這樣丟下他同人私逃！
如今，要他如何敢承認，他其實心裏一直很想她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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